有位从政的朋友,读了欧阳修的《朋党论》后有些失望,因为欧阳修所指的“朋党”与他所理解的“朋党”不但不能对号入座,而且意思相差甚远。
为什么这样呢?原来在当下社会我们所理解的“朋党”是贬义词,意指某些有权势的人,对自己的亲信“结党营私”,进行“利益输送”。凡是能获取的利益,先归给自己的小圈子得利,即便因此损了国家与人民的利益,也在所不惜地让自己人占尽便宜。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朋党(crony)。换句话说,有权势者组成了自己的利益利集,或残人以自肥,因此为人所不齿,也就把这样的人称之为“朋党”,是人民所不能苟同的“公器私用”或“假公济私“的行为。
还有一种情况是除了金钱外,也包括权力的输送与分配,以结成一个亲信集团,控制了既得的资源。因此,“朋党”也可以建立在权力分配之上的小集团。它们所发挥的能量,要看掌控大局者有多大的权力。权力越大利益就越大;反之权力小者利益也相对减少。但不变的定律是:“绝对的权力将导致绝对的腐化”。“朋党”也就变成十分负面的形容名词。
就此欧阳修在其朋党论中也有他的看法。但我们在解读他的文章时,有必要了解他写这篇文章的年代和用心,毕竟这是两个不同的时代,我们不能要求欧阳修的看法与现代人的看法是一致的。
欧阳修是宋朝人(1007-1072),距离我们有近千年之久。他年少家贫,但十分好学,也有傲气,对唐代的韩愈最为崇拜。久而久之,他竟成为继韩愈之后的另一位古文大家,与宋朝苏东坡齐名。
有了学问的欧阳修在24岁那年,范仲淹因事贬官,欧阳修为他打抱不平,结果也触怒皇帝而被贬官。在当时为范仲淹说情的人都被贬职,被人称为“党人”。他因此写了一篇“朋党论”而后被仁宗皇帝(继景祐帝之位)赞他敢说直话,赐他五品朝服,并说他是难得的人才。
欧阳修在文章中把“朋党”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真朋党;另一类是假朋党。他开头这样说:“朋党之说,自古有之。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但在欧阳修看来,小人的“朋党”是假的,他说“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因为一旦利益冲突,便翻脸无情。这种“以利为朋”是很虚伪的。因此他说:“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变疏,则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
由此可见,欧阳修心中的假朋党,就是今日我们所理解的“朋党”,是一批因利而相互利用或相互勾结者;一旦无利可图,可就六亲不认,朋党也就消失无踪。这种因利益而结合者,即便结成“朋党”也不能持久,是假情假意的。相对来说,欧阳修认为“真朋党”是存在的,而且值得推崇,正如他为范仲淹仗义执言,既不为利,而是为义,何错有之?他这样说“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既然两者间有天渊之别,欧阳修这样奉劝当权者:“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他还举例以证诸他所言非虚,例如荛舜帝之所以大治,因他们结君子为朋党,疏小人之伪朋。而不惜用君子者,就如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日为党人;及黄巾贼起(黄中起义),汉室大乱。又如唐晚年昭宗时,杀尽朝之名士,而唐逐亡矣。
这就点出当权者若不善用人,而是对君子与忠心者大开杀戒,误把小人当朋党,也就掉进伪朋党的陷阱而误国误民。
其实,欧阳修这样的解释“朋党”,在今日看来是有些混淆,因为“朋党”既是负面的,又何来分真伪?在此,我们无妨把欧阳修的“朋党论”拿来这样的理解,或者有助于厘清什么是“朋党”?因为在他所处的年代是封建社会,他不可能测知资本主义的社会已把“朋党”列为贬词,不再分什么“真朋党”和“假朋党”。因此不能怪欧阳修对“朋党”所定的下义。
无论如何,在今天来说,对欧阳修的“伪朋党”,我们一概将之归纳为“朋党”,让它具有贬斥的含义,用以警戒一些所谓有权势的至亲好友,最好不要结成“朋党”诱使当权者见利忘义,忘记为民服务,为民造福的职责。这样一来,一个没有朋党的当权者就会不受朋党的谗言所误导。
另一方面,欧阳修的“真朋党论”,也应该改称为“团队”,而不再使用“朋党”一词,也就容易分辨其中的不同。因为每个当权者都要有团队,才能天下大治。而所谓的团队是建立在同道,同心的基础上,不营造“朋党”。
一旦我们将欧阳修的“朋党”作了划分和赋予新的含义后,就不会感到混淆不清。当然,团队也需预防小人潜伏其中,而逐渐将团队变质成朋党,那就是大不幸了。若未及时察觉或为慎防,君子也会变小人的,人们不得不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原载于2008年11月24日《号外周报》 第4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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