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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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报人,著名时评政论家,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先后出版十余本著作,包括《马来西亚华人政治思潮演变》、《巫统政治风暴》、《林苍佑评传》、《柬埔寨的悲剧》,《以巴千年恩怨》、《槟城华人两百年》及《伍连德医生评传》等著作。 目前担任马来西亚一带一路研究中心主席、马来西亚中国客家总商会会长及中天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

27.1.04

(D) 医院片断

(01) 困
睁开双眼。数道微弱的光线从两块依附在窗口未能紧紧相扣布帘的缝,熘进了房裡。是早晨了,得起床准备上班了。

啊,绝不是被早晨的光线唤醒,而是身裡有个钟。那个钟每天早晨准时地唤醒双眼,然后亦准时地令双眼阖下,堕入梦裡。

坐直了身子,将双脚平放在地板上,然后站直步出房间走入洗手间。俯下脸,胡乱地把脸洗了一把。右手握着牙刷的把柄,左手挤牙膏,奋力地刷白稍黄的牙齿。

望着镜中的自己。双眼无精打彩,面无表情。唉,连起床的挣扎也没有。看来自己真的将自己公式化了。就如一道道的数学公式。他解数学的能力一直都不好,不似洋,总是好轻鬆地就解开数学题。强记数学公式一直都是他过关斩将的技俩。

当时洋帮了他好多。除了在课业上的扶助,他还随着洋公然地在同学面前提了书包走出课室,逃课去了。当时的他,好神气。此刻的他再也没这般勇气翘班了。他只想准时打卡上班打卡下班,在每个月末领薪金、期待花红。安分守己啊。也许这裡少了洋,他暗地裡想。

右手运动着鬚刨,得剃掉只需24小时便可冒出的短短刺刺的鬚根。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篇文章。某女人为每月月事而烦;某男士则为每天得剃鬍鬚而烦。女人宁愿以每天剃鬍鬚来替代月事;而男士也愿每月只为一次月事而烦恼也不想每天剃鬍鬚。

每天剃鬍鬚对他来说是没有新鲜感但也没有厌恶感,所以根本没想过想以女人的月事来替代每天剃鬍鬚的差事。如果性别调换过来的话,变成女人的他,想应也会坦然接受每月的月事。这是生理构造的差异啊,谁也无法改变的。所以只能,接受。

洗刷完毕后,在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探不透底的咖啡。整间屋子回响着茶匙搅拌咖啡而敲响玻璃杯边缘的声响。早已彻底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自小就是如此。早上醒来一个人也不觉得难过。接着揭开了白兰他的盖子,在4片麵包的脸上涂了层白兰他。这是他的早餐──咖啡加麵包。

这类早餐吃了多久啊?好像是脱离了唸书的日子后的早餐便是如此了。以前唸书时的早餐不是这样的。当时的早餐有时是nasi lemak、roti canai、粿条汤……很多时候他是与洋及几位同学在上课时间,熘出学校到附近的巴刹吃早餐的。

脱离校园后,他对时间的感觉愈钝了。日子就像他衣着的搭配一样。白色的长袖衬衫配上深蓝色的领带、黑色的西裤、黑得发亮的皮鞋及白色袜子。黑、白、深、沉。那样的苍白无趣。这往往导致他立在镜前,以为自己已是个白髮斑斑的糟老头的错觉。

提了公事包锁上了屋子步向电梯。站在电梯前,右手食指按了颠覆三角形的下降钮。等待电梯下降。电梯门徐徐地启开,裡头已立了一人。他不是最早的一个。集合各种按钮和开关的仪錶板上的G钮亮着。显然两人的目的地是相同的,但他俩都没向对方打招呼,只是漠然各立一角落。

电梯一直往下降。11、8、6、5,他在心底数着。接着电梯的门在有关的阿拉伯数字的楼层启开合上。白领阶级装扮的上班族在同一电梯裡,同样的冷漠。大家皆习惯了大家的存在。大家深知依着各自的规律,大家一定会在同一电梯遇上大家的。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已到了底楼。大家纷纷踏出电梯。有人取车、取电单车,有者如他般步向巴士站搭巴士去上班。

上巴士前,他在心底描绘了巴士司机的脸:头上戴顶帽子、褐色沉着的脸及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上了巴士看了司机一眼,果然如此。一成不变的生活,唉。与熟悉的陌生人同车。

如果洋在的话,这巴士绝不会如斯般的安静。洋受不了冷清,他总是有办法将整个场面热起来,喧哗非常。他总喜欢随着洋,洋总是将欢乐带给他,让他的日子七彩缤纷。

洋。他中六生活裡有洋。孤僻内向的他实在不易亲近。在一个溢满优秀人才的课室裡更让他自卑不已。他一人默默地坐在班上努力抄笔记。这麽做无非是不想向同学借笔记。他建立了自己的城堡,拒绝探入。

中六班裡担任班长的洋极力地推选他为副班长。对于这,他很惊讶。他记得当他成功当选后,在旁的洋向他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洋握住了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展开了他俩的友谊。

身为班上焦点的洋身旁总被同学围绕着。因成了洋的朋友,所以连带地他竟看起来人缘也不错似的。所以他有了超于他想像中数目的朋友。

走进办公大厦,又得开始工作的一天了。他不喜欢办公室裡的人与事,太势利了。在办公室裡,他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澹澹的。微笑时亦是皮笑肉不笑的,与同事上属保持一定的距离。

为此,他自我打趣地说,这就如自己所阅过的一本小说的其中情节般。面对顾客时所佩戴的是n号的面具。客人的重要性将更改面具的号码。号码愈上升笑意就愈浓,反之就相对的澹去。

在其办公桌上有个立体的小型日曆。12日的格子被蓝色的荧光笔绘满而凸显出来。那是一块儿唸中六的伙伴一年一度的聚会。实在是太期盼了。届时一定会碰上洋,可以重温旧梦了。让洋洗掉他呆板生活的不愉快。

想到这,他的嘴角不禁地微翘起来,洩出笑意。喂,这裡可是办公室哦。这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使他马上恢复一贯冷澹的扑克脸。

到底有多久没碰上洋了?中六的成绩决定他俩不同的路向。洋,考上了大学;而他因成绩不怎麽理想转唸学院。在学院裡唸了2年后,他便踏入社会工作。不管是唸书时或是工作了,他不曾收到洋任何一丝片面的问侯和消息。

似人间蒸发了,就如科幻小说惯有的技俩。不过,洋在任何一方面都是如鱼得水的。以洋的才华,绝对是。

等啊等啊,终于盼到了12日。下班回家。洗了澡,在腰间围着一条毛巾打开衣柜。尽入眼帘的是悬挂着数件常穿的上班套装,其馀的皆是款式过时洗得发白澹然无色的T恤衬衫牛仔裤等。一些白色T恤白衬衫更沾有着微黄的迹象。绝对的历史悠久。

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自己喜爱的T恤及牛仔裤。呵,是具有纪念性的衣物,与洋的回忆共存。记得是考完试后,大伙儿一起去狂欢所穿的衣着。那天大伙儿去唱卡拉OK喝啤酒玩撞球,真的很尽兴。他整个人热腾腾的,也许是啤酒的关係吧。再加上洋对未来展望的一番伟论,使他的情绪更加高昂激动,对自己的未来也有所憧憬。

换上了衣服盯着镜中的自己。还是,一事无成的自己。世事是不尽如意的,他对镜中的自己说。随即顿了顿,至少还可再遇上洋啊。再遇上洋。满心欢喜地赴约去了。聚会的会场是间高级休閒场所的餐厅。

一步入餐厅,他不自觉慌了起来。怎麽大家皆穿着上班的套装来聚会?他远远地就看到洋。看到了洋,他心安了不少。洋确实是扮演着抚平他情绪的角色。

洋,依旧是洋,还是在人群中那样的出色。只见洋正滔滔不绝说着话,而站在其身边的同学正用心聆听,还是那麽令人信服。

他快步地走近洋,准备参与成为一份子。他的左手搭着洋的右肩。洋扬起头面向他,澹澹地点个头打招呼后继而谈论他们的话题。

这,这澹澹的神情就如他面对同事上属的那一抹神情啊!他搭在洋右肩的左手很尴尬地从洋的右肩滑下。他的脸正涨红,但无人察觉。

洋他们正谈着各自的事业领域、公司的上属同事、大展鸿图的野心……听着,他不禁呆了。大家竟然,完全投入各自目前涉及的工作与生活,而且都感满意。但,对他来说劳燕纷飞后投身入社会的日子总不及一块唸书的欢乐时光。他向后倒退了几步。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只有他,还是那麽眷恋着从前。

他一直以为洋是不同的,不同于他人。难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其实洋绝对是个领袖形的人才,好发号施令。每一次洋要他办任何事都是以命令方式;而他向洋求助时,洋一向是以不耐烦的态度应付他。为甚麽,当时的他竟然不察觉呢?

只有30位左右出席者的聚会,竟似个忙于大抛售的超级市场般,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潮、急促的脚步。他站立着扶着椅把,自觉似被汹涌流动的人潮摆佈,人潮推他向左,另一批人潮挤他到右方。他,他看不到任何一个出口,也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只觉得空气很稀薄,有着窒息般的难受。无力感一直扩大,他捉不到一块浮木以便自己不被淹没。

这几年来洋没联络他。他相信洋真的是,太忙了,朋友太多、学会活动太忙、功课太重……
最后他半途中便逃离了现场。带着颤抖的躯壳上了德士直奔其一人居住的公寓。下了车子还是在抖着,他没办法抚平自己的情绪。他只有一个念头:快回家快回家。

步入了电梯,他一直不停地用右手食指按着14号钮。希望藉此电梯可以更快速地上升。他要回家,非常地需要,迫切地需要!

忽然间,双眼急切望着指示所在楼层的灯号停驻了,但电梯的门却没似预期般叮的一声启开。一切是静悄悄的,凝固的。往下咽的口水坐在喉咙中,不能吞下。他想或许自己是被困在电梯裡了吧。毫无症状地一个人被困了。

他整个人僵硬了,似棵枯树立着。本能地左脚右脚向后倒退,直至背部贴着墙壁。然后整个人顺着墙壁滑下。4面墙壁将他围困着。他双手环抱着自己蹲着,昂起头眼怔怔望着供于求救信号的钮。

求救信号的钮是供于向外求救以拯救自己。他心底的电梯已多久没有启开合上让人涌进让人步出?中六那2年,很多人涌进,气氛是闹哄哄的。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群在毕业后就一哄而散,遗下他自己一人。

电梯需要启开合上常期维修。如不,就会渐渐残旧操作频频失灵然后失控,最后二氧化碳积满整个空间而宣告缺氧。就如不满的情绪,最后将不顾一切辟哩啪啦倾洩出来。

麻木不仁的生活一直重複着。他曾在心底按了数次求救信号的钮。多次渴望心底的电梯门启开,涌进来的是洋及一块儿唸书的伙伴。那门依旧没有启开。集合各种按钮和开关的仪錶,以及指示所在楼层的灯号錶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是需要一些时间吧。可是。他在裡头已等了好久好久。是求救信号的装置出了问题,还是他心底的电梯是弃于一座毫无人烟弃废的建筑物裡头?

其实是洋强行闯入他心底的电梯,但较后却又随意地破门而出。盯着黄色灯下自己寂寥的影子。心慌,心荒。他整个人不再颤抖了。匆促的呼吸声放缓了。他,觉得心安了好多。

独自一人的生活并不坏。这样很好,他扬起嘴角在心底裡说。

(02) 病中见友情可贵
我是一个很重视友情的人。除了爱情,友情是人类生活不可分隔的重要一环。然而,在我们这个金钱与充满虚伪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维繫就多样化了。

有的人因为你的地位,与你交朋友,趋炎附势;有的人因为你的金钱,与你打交道,看看是否可沾点光;有的人因为你有势,阿谀奉承,以分享甜头。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朋友,更谈不上相互充满友爱。真正的友情不是建立在金钱上,而是建立在纯真、坦白、尊敬的基础上,没有附带任何条件。

法国名作家罗曼罗兰说:“不要对倒在地上的朋友说:‘我不认识你了。’应该说:‘朋友,拿出勇气来,我们会冲破困难的。’”

我很欣赏这段话,唯有在朋友极需帮助时,我们真诚去帮助他,才显得友情的伟大。

朋友病了,我们去探问他,这其中的鼓励与安慰,唯有病人才领略到。除了心中万分的铭骨外,亦有说不出的感受。

我一生进过3次医院,不过前两次是过去几年的事。今年初我因为肠胃病进入槟城疗养医院,经常在医院开放时间内,亲友们都陆续到来探访,友爱不但洋溢在病房裡,同时也洋溢在我心裡,有说不出的快感。即使是三言两语的慰问,我的感激还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在寂寞无聊的日子裡,接受亲友的探访,是何等的欢悦。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张张亲切的脸庞,无形中给我很大的勇气,很大的心理治疗。在朋友的关怀下,我相信我的病会好的,而且会抱有更乐观的态度迎接病魔的挑战。

尤其难得的是,几位报界老前辈及同事们对我的关怀,规劝我要好好修养,别再操劳过度,使我感动得流下泪来。他们的经验之谈与金玉良言,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一些亲密的朋友,他(她)们常常拨空到来探访。这充满伟大的友爱,是我毕生难忘的。

亲友探病送温情
我重视友情,因为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家庭给我们温暖外,友谊给我们的帮助与力量更是不可估计。“患难见真情”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我个人觉得,在我们这个社会裡,锦上添花的事往往多过雪中送炭。这是很令人遗憾的。需要我们帮助的,我们视而不闻;不需要我们帮助的,我们却相凑热闹。

畸形的社会,已製造畸形的人情。在这种社会裡,要找到真正的朋友,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但是,事情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麽坏。善良的人存在我们社会中是不少的,只要我们亲易接近更多的人,接近下层的人,那种纯真的感情,你会不知不觉中接触到。

我想我的病不算十分严重,也但愿如此。经过医生的劝告,需要一段长时间调养,最少三个月,再则是半年。肠胃溃疡并不是好玩的,但许多人在不知觉中容易犯上这样的毛病。在医院调养,其寂寞与无聊可想而知。好在自己在医院裡接交了许多朋友,还有那些和蔼可亲的护士,与他们聊天,交换工作经验,又增加一批真正的朋友了。

我们的朋友满天下,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不同宗教的,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特别是当大家同病相怜时,都会不期然地成为好朋友。

我歌颂伟大的友谊,我应该感激挚友韩兄在我病中的一段日子裡,天天到来看我两次,还给我送来精神粮食──报纸,充实我的生活。

在世上,有甚麽东西能比真纯的友谊来得可贵呢?友谊不分年龄,不分种族。当朋友有困难的时候,当朋友要我们帮助的时候,不要迟疑地献出你的一份力量吧!否则,你怎麽配得上做人家真正的朋友呢?

在我出院以后,亲友及报界前辈都给我嘘寒问暖,并嘱咐我以后要小心食物,有充足的休息。工作虽然要紧,健康的身体尤为重要。

我牢牢记住这些话,不会忘记在我生病的时候,朋友给我的安慰与鼓励。再也没有较好的方式来报答亲友们的热心了,我只有涂鸦几句,算是我对所有关心我的亲友们及报界老前辈的答谢。友情是伟大与可贵的,但只有在患难的时候,这份真情才会显示出来。

-- 1969年2月23日

(03) 白衣天使的微笑
“我讚美护士的神圣工作!我表扬白衣天使的献身精神!”

自从在槟城疗养医院住了3个星期后,我对护士的工作有更深的瞭解。

白色的帽,白色的衣裙或衣裤,白色的鞋子,还有那常带着微笑,露出洁白牙齿的脸庞,给人一种美好的印象,及一种尊敬的感觉。

他们的工作,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到清晨,廿四小时不断的轮班工作,一天工作8小时。有时会清閒一点,但大部份时间他们都是忙碌一片,尤其是病房满座或遇病人危急的时候,他们便成为医生最好的助手。他们的工作有时比医生还要辛苦。一个吃不起苦的人,该没有资格当护士。

医院内有形形色色的病症,有的病人患上的病你会“畏而远之”。但护士不怕,他们与病人亲近,与病人擦身、更衣服。有的病人不能起床,大小便在床上,一切要仰赖护士的料理照顾,好像孩子服侍父母亲,又好像妈妈照料小孩子。如果你没有这种胆量,如果你没有献身的准备,你能办到吗?

更有的时候,医院重病的人不幸逝世了,护士便得亲自用白布给死者包扎,触摸冰冷僵硬的身体,不习惯与胆怯者又如何受得了?平常人见了已经不寒而慄,然而护士不怕,像殡仪馆的人,他们习以为常。谁说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在今天的社会,妇女走出厨房已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各行各业的女性工作者都有其辛苦之处,但是我总觉得,一个人肯花费大半的青春,陪伴病人,安慰病人,治疗病人,正是把自己的一份宝贵力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你认为这种工作不伟大吗?这个社会正需要这种人,发扬雪中送炭的精神。也许你会以为他们也是受薪阶级,工作是他们的责任。不过,这种工作并不是每个人可以做得来的。

护士就不怕接触病人。在病人面前,他们是最可靠的帮忙者。但如果护士们整天以笑脸迎病人,无形中是最好的心理治疗,也不会令病人对医院生畏。

当然,不是每个护士都能以最大的容忍服侍病人,有的动不动就骂病人或埋怨病人。这种工作态度,不会令病人产生尊敬之心,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护士所具有的态度。

善良护士不易当
要人家尊敬你,首先你要树立良好的榜样,任劳任怨的工作,对病人带着永远的微笑。

微笑,永远的微笑,是护士的座右铭。缺乏这种质素,便不算是个成功的护士。成功的护士,除了要和蔼可亲,还要不忘问候病人,关怀病人。

在我住院期间,我接触到亲切的护士,也接触到令人生厌的护士。有的护士,你向她拿水喝,反而被骂说时间未到,待回儿才给。病人要水送药,等水来了,吃药时间已过,真气坏人。

大致上,护士给我留下的印象都十分良好。有的还打起交道,谈谈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呢?他们是医生的助手,是病人的褓姆,是病人与医生间的桥樑。他们要替病人打脉、量体温、送药、送水、整理病床、送衣服、打针、包扎、记录等等。

我问过一些护士,他们的待遇并不见得优厚,工作却清苦。在医院服务半年后,才有资格戴上护士帽(指女护士而言),可谓是正式的护士。但要成为 Staff Nurse,必须要经过三年的训练。据称,在澳洲、菲律宾与曼谷的疗养医院有主持训练毕业护士的课程,可见当护士就好像读大学一样,需经过长期训练与考试,看来可真不容易。

在槟城疗养医院,据知有5位来自菲律宾的毕业合格女护士。正际马菲交恶期间,他们仍然不分彼此,忠诚为槟城的病人服务,而且永远是那麽的和祥,经常慰藉病人,还会拨出时间唱歌给病人欣赏。足见服务人类是没有国界与肤色的区别,也发扬了国际上伟大人道主义的精神。护士遇见病人的第一句话是“早安,好点吗?”见病人摇摇头,他们会加以安慰:“慢慢休养就会好。”见病人点点头,他们会同样快乐。

与病人分享快乐与痛苦,又替病人奉献力量。我衷心的讚美善良的护士,忠诚服务的护士。他们的伟大形象正显示社会上还有不少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与同情不幸者的人。

假如达芬奇的“蒙娜丽沙”那永远的微笑足以举世成名的话,那麽,我认为护士的微笑要比蒙娜丽沙笑得更甜更美与更亲切。永远笑口常开,做病人的真正朋友。

-- 1969年3月2日

(04) 到医院看悲喜剧
工厂是把原料製成货品的场所,修理工厂则是把坏了的东西再经修装,使之恢复原状。医院便是一座製造人类的工厂,它更是一座修理病人的工厂。

女孩子有了身孕,到医院检查,而后又週期性检查。到了10月怀胎,进入医院,孩子呱呱落地,做母亲的顿时把产前的痛苦忘了。听到孩子的叫声,象徵一个新生命的开始。做父母的有无比的高兴,护士医生也为他们高兴。

小生命是希望的预兆,因为父母把一切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出世就像工厂裡製造出来的货品一样,投入社会。

一个新的生命,增加社会一份负担,增加父母一份责任。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旧的要凋谢,新生总要取代。社会不断向前发展,人类不断向前迈进,因为有新的接班人,因为有新的推动力。我们应欢呼婴儿的降临,我们应该努力培植下一代成长。

虽然这是为人父母应尽的义务,但在今日社会,有的人为多一个孩子而欣悦,有的人会为多一个孩子而苦恼。生活富裕者当然多子多孙多福,生活在贫穷圈子裡的人又如何受得了。穷苦人养不起孩子,把它摒弃,多令人心伤的事;把亲骨肉送给人家,又多麽令人难过。

于是,一个小生命的开始,有人欢喜有人愁。一个社会,对待小生命有两种不同的心情,反映我们社会贫富的不均。

家庭计划对于每个年轻人将是最适合的。拮据的经济,养多个孩子,不但累坏自己,也害了自己子女受教育的前途。节育是必须的,医院固然可以轻易製造一个生命,但饲养与维持一个生命,就要费一段长期的栽培。

当你想到母亲生孩子的那刻情景,而她又忍着最大的痛苦把孩子养下,你就会歌颂母爱的伟大。

家人支持不放弃
医院是修病理人的工厂,许多的病人走进医院,接受治疗。没有进过病院的人,你不会知道病人当时沉重的心情,尤其是患上严重病症时,内心更是淼茫一片。

我在医院内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都进来修理。但是,这种修理并没有100%的把握。如果你的病症过于严重,医生亦束手无策;如果你患上癌症,医生更没有办法。

你可见过医院病人的表情吗?我可见过。我本身也有过难看的表情。当我痛苦时,我实在欲哭无泪,站也不是,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呻吟到天明。

在我的病床隔壁,住着一位患有癌症的印度兄弟。据他说,这是他第三次进院,肛门旁生了一粒疮,却无办法治好。他曾去过吉隆坡,一样无效。开过刀,用电治疗,也药石罔效。当他发痛时,我真的替他难过。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呻吟。我只好请求护士打止痛针。可是又有甚麽用?药性过后,他的痛苦又来了。无止境的痛苦在折磨一个人。

活着,叫他活受罪。不过他没有绝望,他还抱着最后的希望,盼医生能妙手回春。每天,他的妻子与女儿同来探他,彼此间以泪相望。丈夫病着,爸爸病着,她们没有一丝的欢笑,有的是苦在心裡勉强的笑。虽不是生离死别,但这幕悲剧够叫人掬一把同情泪。

癌症到底是可怕的。甚麽时候我们的医学家才能克服它?

医院裡悲喜交集
另外一个病床躺着一个年轻的病人。我第一天进院,看他带着笑容亲切地向我招呼,于是我们很快就交谈起来。不谈还好,一谈之下,才吃惊知道他躺在这张病床上已经三年。那是一段好长的日子呀!

他是个瘫痪的人,没有希望治好。他本来与我们常人一样,在一间杂货店工作。一天,因为爬红毛丹树不慎跌了下来,把背嵴的神经给跌断,从此生命踏入一个悲哀的转捩点,整天躺在床上,冲凉换衣拿东西一切要靠护士安排。大好的青年,失去了原有的机能。青春埋葬在医院裡,生命逐步失掉光彩。当我要出院时,他对着我笑,向我道贺,但他内心隐藏着那说不尽的心酸,我依然可从他眼眶的泪水看透。

我真为他的不幸惋惜。他陪伴着许多病人,送走许多病癒者,又换来陌生的病人。永远有伴不完的病人,不断出现新的脸孔。

看来他已有些麻木了。我问他生活如何,他说已习以为常。虽然他嚮往外面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则把他遗弃。

我见过一个病危的人,因为经不起病魔的蚕食,终于撒手尘寰。周围的亲人,个个哭红了眼睛。又是一幕生离死别的悲剧。

悲哀的情景,见多了,心也寒。

不过,医院也会带来喜剧。当一个病人病癒出院的时候,他欣悦的情绪真难于形容,亲友们为他高兴,他自己尤其兴奋。

健康的人,是何等的幸福。他们不必遭到病魔打击,他们不必面临打针吃药的难受。他们蹦蹦跳跳在这个社会中。社会是属于健康的人,社会不属于病了的人。

医院修理每个病人,修理得不好,这幅“机器”只好将它埋葬了;修理得好,皆大欢喜。

当你健康时,别忘记那些病中的朋友,用你的心去温暖他们的心,让他们觉得社会还不致于完全忘了他们。一旦你病了,你同样有这种感觉。

医院常常在上演悲喜剧,人生的悲喜剧也常常在这裡出现。医好一个人,是件大喜事,死了一个人又是件悲事。

-- 1969年3月16日

(05) 生病前后的感想
我踏进新闻界工作的时间并不很久。由于兴趣使然,我始终热爱这份工作。同时,因为这份工作符合自己的愿望而使自己不停息地奋斗。

我觉得採访事业像前线的战士,要机智、敏捷、要有技巧,更要有魄力。

一则新闻,写来并不辛苦,要写得好就不容易,非经过长期锻鍊不可。文笔要天天练,日日笔伴在身,成了自己的武器,成了自己生活的饭碗,也就滋长自己工作的经验。

为工作,我奋斗。因为把它当成一项属于自己的事业,我干得特别起劲。为一则新闻,我有时得花费一天的精力。还记得有一次,因为当局要在凌晨派军舰打捞沉落在双溪槟榔海中的训练机,我们在凌晨3时便开始动身。新闻採访归来,已是日落西山。想起整半天呆在渔船上遭受惊涛骇浪,倒是有点危险呢!

新闻採访工作本身就是这麽富有紧张,刺激与冒险。突然间降临的大新闻,尤其难于应付。

在这种情形底下工作,你起码要俱备健康的身体,生命的活力,要不然,你怎能负起沉重的担子?

可是,如果你一味工作,无休息地工作,忘记准时进餐,忘记调剂生活,睡眠不足,就很容易患病。我就是最好的例子。由于不会照顾身体,不善于掌握生活规律,也许是因为缺乏经验,病倒了,进了医院。

于是,我像一个受伤的士兵,失去一切战斗力,锐气顿挫,像洩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活力了。往日那一股蛮干的精神被病魔蚕食。我躺在病床上,在医院裡终日与药品为伍,与病人为伴,似好漫长的日子,好难过的日子。

我被医生诊视,证明患上十二指肠溃疡症,这是个不容易医治好的病。虽然它并不危险,而且都市人都普遍患上这个病。我听了心也较为安定。

据医生说,这种病需要长时间调养,单靠吃药不十分有效。病人要合作,自己保养身体,最重要的是莫吃硬质与带纤维质的东西,恐怕难以消化。

在医院裡,生活与平日成了两样。孤单、寂寞、无聊,又多思潮,增添烦恼。这种日子过得太久,整个人的思想恐怕要麻木了,与世隔绝。

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住院的时间算来不短,前后共3个星期。3个星期来,好像与社会断了关係,与人类绝了缘。如果不是靠藉报纸给我们提供消息,提供新闻,医院的病人想来要变得孤陋寡闻了。

医生批准我出院那天,我快乐的心情真非笔墨可以形容,像一头已长满羽毛的鸟儿,打算作飞人。可是,医生劝告我不要太过高兴,病其实还没有好,只是好了些。后来,我又听说,少则3个月,或需时半年的治疗才见效果。于是,我兴奋的情绪马上被压下来,但我依然感到欣慰喜庆自己可以回到这个社会来。

我还不可以操劳过度,医生也劝我最好等病较复元了,迟些日子才上班。我想来也是,一支笔虽然看起来轻得很,但实际上,有时你会面临笔重千斤的感觉,相信所有的摇笔杆者都有此同感。

笔既然有时会重过千斤,我就非把健康先搞好不可,然后才有气力重握这支新闻笔。健康是我们奋斗事业最大的资本,从病中我认识了这个真理。

为了事业,也为了充实生命,我们需要健康的身体!

写到这裡,我已觉得有点吃力。以前即使我涂下10多张纸还有后劲呢!病前病后,判若两人。

希望我的病不久会痊癒过来,使我有力量在採访阵线上再度活跃,我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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