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需要有人围绕着他,为他摇旗呐喊,甚至为他打前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英雄离开了一片欢呼声,他不再是英雄了,而是一个寂寞和逐渐被人淡忘的人。
英雄和美人一样,美人要有千万只眼睛在张望着他发出一阵阵赞美声,他才能感受到真正是美人;美人如果躲在穷乡僻壤就不成为美人了。
林苍祐偕其夫人在1959年忧悒地离开伤心地后,就静悄悄地在英国度过一段不受干扰的日子。但这个日子好难渡,同志全不见了。那些与他一起在马华打天下的同志,一个个先后离开马华,他们也感到茫然,不知要在政治上归宿何家。他们盼望着英雄重现。
同样的,林苍祐的内心有一千个不甘心,他不甘心失败。他不认命,他不要寂寞,他要重新夺回昔日的荣誉。
政治已在他的血液中流畅,政治已是他的第二生命。
(一)英伦归来天地变
在英伦的时候,他告诉他的夫人:我要回去!
这句话包含了很大的意义和勇气。“我要回去”不是平铺直叙的字面上的含意,而是要在政治上东山再起。
在他的内心世界中,是没有“失败”这两个字的,同时蕴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是一团烈火,交织着爱与恨。
他向自己许下豪言:我一定要重新站起来!
1960年,他从英伦回来了。但在机场迎接的,不再是热烈的欢呼声,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政党的领袖,他只属于自己的领袖。
离开时,是一个雄壮和悲愤的场面;回国时却是冷清清的场面,前后不过一年光景。林苍祐打从心里冒出一阵的颤抖:林苍祐啊,你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飒爽英姿的人物,而是一个逐渐被人遗忘的人。
养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政治遁词。他是一位医生,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病是顽疾,不是短期内可以治愈的。
病痛他可以忍受,寂寞难挨;还有胸中一股被陈东海、陈修信和翁毓麟压抑的闷气,久久不能消散。
想起这三个人的阴影,他的心头之恨马上在脸上呈露。“君子报仇,十年不迟”。
“林苍祐,你不能倒下去,否则陈东海会发出冷笑,乃至令你一生难于洗雪前耻”。林苍祐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倒霉的人。
可是,甫一踏下飞机,顿然感到世界变了样,槟州不再是他呼风唤雨的地方,政治也没有他立足之地。
“我是什么东西”?林苍祐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
未来是一片空白。王保尼已坐稳了槟州首席部长座位;陈修信在内阁中也晋级,更控制了马华公会。
他是一个绝对不乞求于陈修信的马华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吃回头草。因此,回槟城后,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思明药房建立他的根据地。
白天他诊病,也同时联络旧同志,那些离开马华的旧同志,有的已厌倦政治,有的在等着他召唤。
其中一位曾经在马华跟着他喊上喊下的林维雄。
林维雄和林苍祐同是姓林,但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林维雄是江湖人物,林苍祐是书香世家,两人走在一起,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两人虽然是出生在不同背景和不同生活方式的世界里,却有一个沟通的地方。
政治就是这样奇怪的联系媒介。林苍祐正是需要一位跑上跑下的人,为他打前阵和作联络工作;林维雄也需要像林苍祐这样的“教父”,使他活得更有意义。
林维雄对林苍祐是“马首是瞻”的。在当时,如果林医生说要天上月亮,林维雄也会设法制造一个假月亮带回给林医生。
当然,林苍祐回来后,不止有林维雄这个帮手,还有其他的旧同志。温振祥就是一个在幕后支持林医生的人,身为教师,温振祥不便公开活动,在暗中也拉了许多人听林医生“讲道”。
再有一个和林维雄扮演着同一个角色的人是较后期的黎敏悟、罗象明、郑文焕等人。
他们四处替林医生招徕支持者,林医生对来者不拒。如果有人找上他的药房,他认为对方可谈政治时,便口若悬河大谈政治经,大骂陈东海的不是。
(二)在药方开政治课
一谈到政治,林苍祐几乎忘记自己是一名医生。
每天上班诊病时,就不忘政治。于是到来找他谈政治的人逐渐多,病人因为等到不耐烦,慢慢地走开了。
林医生的病人一天天减少;林医生的政治朋友一天天增加,他把病人都赶跑了。为了政治,竟然牺牲药房的生意。温振祥在追忆往事时透露了这个小故事。
前文早已提过,林苍祐年轻时曾熟读孙中山的著作。孙中山是一名医生,但他认为用政治来救普罗大众比行医更重要,医生只救少数人,政治则可以救活大多数人。
林苍祐相信这一套哲学,他宁可牺牲药房的生意,也一定要鼓起政治热潮。
在这段日子里,林苍祐的药房和家已变成政治讲堂,天天在谈政治,华文教育和民主等。有时,他也会邀约友好在别墅集会。
他一定要先制造舆论,然后才能搞起政党。
除了在槟城活动外,林苍祐把他的旧同志,如朱运兴,陈世英和郭东凯等人也召回来。
经过一年多的鼓吹和招兵买马,林苍祐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组织新政党,乃在1961年正式退出马华公会。
这个时期的马华已是陈修信天下,槟城固然是林苍祐的大本营,但芙蓉却是另一个落脚的阵地。
原来在芙蓉,林苍祐有两名爱将曾于1959年的国会大选,以独立人士的身份告捷。他们是陈世英与郭开东。不宁唯是,在1961年的芙蓉市议会选举中,陈世英领导的独立阵线赢得市议会的控制权(9名市议员)。
(三)创组民主联合党
由于这个原因,林苍祐同意也支持在芙蓉诞生他的新党——民主联合党(The United Democratic Party)简称UDP。
民主联合党是林苍祐倡组的第二个政党。第一个政党是槟城急进党,后来因林医生加入马华,使到这个政党在独立后无疾而终。
民联党是于1961年4月21日在芙蓉宣告成立,为了使这个党具有多元种族的色彩,前国民党(Party Negara)的领导人阿都哈密被选为党主席(国民党是由拿督翁所倡组,原是巫统的劲敌,但在1959年和1964年的大选皆告败北,终于趋向式微)。
林苍祐出任副主席,芙蓉的陈世英和郭开东分别当选正副总秘书。其他领导人有朱运兴、黄奕忠、陈宣国及黄树芬。
朱运兴在1959年以独立人士身份在实兆元竞选失败,后来联盟安顺国会议员胡锡康遗下的空缺,朱运兴在林苍祐的协助下中选安顺国会议员。
在补选期间,林苍祐夫人破例在群众大会上讲话,显示了林夫人的夫唱妇随及林医生对朱运兴的全力支持。
民联党一开始,即控制芙蓉市议会和拥有3名国会议员,声势不可谓不大。
不过,林苍祐这个时期的政治哲学已有了改变,他不再认为靠单一种族可以解决马来亚的社会问题,而是认为应走多元路线来抵消种族政治的流弊。
他这样说:“当东姑阿都拉曼决定策组马来西亚联邦时,我认为这是时候通过更广泛的基础来探讨未解决的种族问题”。
他在党成立大会上宣布:“我们正在成立一个真正的爱国政党,以失到每一个人享受公平的权利。我们不思及种族主义,而是要积极献身于一个团结的国家”。
“平等是最主要的因素,我们过去的联盟的经验显示联盟充满危机,如果主要的问题在联盟提出,所出现的分裂是由于种族色彩造成的;但如果在一个真正马来西亚的结构内,如有出现分裂,刚是经济和社会的问题。
联盟的政策基础是促使平衡甚过于铸造一个新社会,但对我们来说,创造一个新社会是更为重要的,唯有在平等的基础下,才能达成这个愿望。
成立一个效忠的反对党而最终获取权力是迫切的工作,国会民主由于联盟结构的硬化而越来越没有活力,要使到民主具有活力,民联党必须成立,而在这个时候成立马来西亚联邦是合时宜的。
朝向一个非种族的马来西亚是为了要建立它的特性和国家安全,无疑的,殖民主义曾给这个国家带来许多好处,但他同时拔掉这个地区的各民族的文化模式,很多人在今天迷失方向——向东或向西,人民所需要的是他们的感受被接受;对他们来说,新生的马来西亚国家象征着落实他们的基本人权需求,但种族政治否定了人权需求“。
(四)剩陈世英唱反调
林苍祐不走种族政治,却在很大程度上不能否定民联党的华人政治色彩,只是他要这个党阐明是多元种族的,任何种族的人都可以加入。
为什么林苍祐会有这个改变呢?
他认为若走回马华的路线,他将无从跳出旧框框,也不可能争取到其他种族的支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认识到通过非种族的手段,可以创造一个公平的社会。
在理论上,他确实想要建立一个温和式的民主社会,既不走社会主义,也不走联盟的路线。
在联盟执政下,社阵是在野的最强大的反对党时,林苍祐试图走第三条路线。
林苍祐能否成功,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虽然他具信心。
可是在另一方面,陈世英就不同意这种路线。他主张民联党为华族的权利作斗争;尤其是华文教育问题。他说,任何人如果声称他是非种族主义和非沙文主义者,这个人是伪君子。
林苍祐和陈世英之间因政治思想的不同与斗争方式的互异,关系逐渐淡化。
林苍祐不同意过于公开渲染单一种族政治,但私底下认为华人的权益应以整体的利益来争取。
为了实现他的理想,林苍祐甚至建议与国内的反对党组成联合阵线,共同反对联盟政府。
由于这个关系,林苍祐要陈世英接受这种政治斗争方式,但后者不依,两人感情进一步恶化。
林苍祐和陈世英的矛盾,唯有通过党代表大会来解决。
党代表大会于1963年4月14日在吉隆坡召开。这个时候,林苍祐已吸取在马华内斗争失败的经验,因此在开会前,已成功地拉拢温和派接受他的策略。
此举果然奏效,在改选理事时,林苍祐成功地将另一位著名的马来政治家拿督赛那阿比丁推为党主席,取代退休的阿都哈密。
拿督赛那阿比丁是巫统的发起人之一,后来跟随拿督翁脱离巫统而组织独立马来亚党;他沉寂政坛一个时期后,被林苍祐请出来参加民主联合党。
林苍祐这样做是要证明他已经走向多元种族政治的路线,不再局限于单一种族的斗争。
总秘书一职由林苍祐本身担任,而陈世英和郭开东不但未蝉联党正副总秘书,同时被排在执行理事会门外。
在心有不甘底下,陈世英率领他的支持者离开民联党。
林苍祐于是将民联党的大本营搬回槟城。
1963年,槟城乔治市议会举行选举,这是民主联合党和林苍祐声望的第一次考验。那个时候,市议会是由社阵所控制。
乔治市议会在1959年后,已落入社阵手中,而社阵最兴盛的时候是在1961年的市议会选举,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夺得市议会15席中的14席,令人刮目相看。联盟只剩下可怜的1席。
1963年市选举,社阵在林建寿的领导和策划下,雄心勃勃地认为将会再度取得扫荡性的胜利,并没有把林苍祐的民联党放在眼里。
正如前文有提过,林苍祐自1953年在市议会选举中落选后,就不再参加市选举。
是以,在1963年的市选举,林苍祐就不准备亲自出马,但他要他的干部参加选举,作为探测民心的动向。
(五)派郑耀林打林建寿
他最大的目标是对准社阵当红人物林建寿。
林苍祐和林建寿是同一时代的政治人物,前者出道较早,后者则较迟。当林苍祐领导马华公会时,林建寿就在政坛上冒出头来,成为知名的反对党领袖。
这两个人的性格是不相同的,而且也格格不入。林苍祐是打漫波的高手,林建寿是个急性子,他打快波,期望从槟城建立起他的政治王国。虽然不是乔治市市长,但在1961年起,他俨然是市议会的老佛爷,喊起喊落。
林苍祐和林建寿结下的恩怨,是讲也讲不完的,有如一匹布那么长。
民联党中,有谁能抗拒如日冲天的社阵领袖林建寿?林苍祐费尽心思在找寻;结果仍然找不出一位同等级的人选。至于他本身,他不想参加市议会选举,他要留在国会大选时来考验自己。
于是,在四处打听下,有人向他推荐一个人,推荐者是柔道协会的负责人,他们说柔道会的秘书是个可造之才,虽是无名小卒,却有死缠烂打的能耐。
有一天,林苍祐要他们把这个人请到思明药房,他要试试这个人的能耐和谈吐举止。这个人就是1982至1986年的槟州立法议长郑耀林(生于1925年,卒于1986年11月20日,享年63岁)。
郑耀林在1963年时,是一名小商人,穿着简单朴素,寂寂无名,学历中学程度。他应邀来到思明药房,战战兢兢的走进林苍祐的诊房。
“你就是郑耀林,请坐。你的柔道会的主席介绍你来,我很高兴认识你。”林苍祐先讲出客套话。
郑耀林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回答:“Dr.你言重了,我很久就仰慕你的领导才华,你是我们的华人社会的领袖!”
林苍祐马上打断郑耀林的说话,问道:“我想要你从心中答复我一个问题,你个人认为林苍祐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医生是一个好人,为华人做事,有勇气与东姑对抗。我十分尊敬你。”郑耀林即刻下断论。
“你认为应不应该支持林苍祐?”
“应该,而且要无条件的支持。”
“你还没参加政党,我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民主联合党,跟我们一起斗争。”
“我需要考虑,因我过去没有参加过政党。”
“不要再犹豫了,这里有入党表格,你填写吧!我有重要的任务交托给你。”
郑耀林接过申请书,感到一阵愕然:“什么任务?我什么都不懂,太重的任务我做不来。”
“你一定做得来,但你必须要付出努力,很大的努力。”
到底是什么任务呢?郑耀林一头雾水。
林医生眼看这位青年人被打动了,于是就告诉他市议会选举将至,想派他担任候选人。
担任候选人当然不是大事,不是有小贩,工人中选过市议员吗?
原来是做候选人,郑耀林内心一阵激动;他不认为这是难事,反正选胜或落选都不重要,因为他是一个平凡的人。
“我们查到消息,林建寿会在甘榜曼吉区竞选市议员,我想派你和林建寿正面挑战。”林苍祐严肃地说道。
郑耀林马上摇头又摇手:“Dr.别开玩笑,林建寿大名鼎鼎,是国会议员,又是市议员,我郑耀林凭什么和他挑战?”
“不凭什么,我看得到,凭你的勤力和服务精神,你一定能脱颖而出。学识固然重要,但选民所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人,而是能与他们打成一片的议员。”林苍祐既安慰又鼓励郑耀林出马擒下林建寿。
他接着问郑耀林:“你敢不敢面对林建寿?”
反正输了也不要紧,郑耀林随口回答:“有什么不敢?”
“这样很好,你回去准备吧!到提名日,我们会带你弄妥手续。”
林苍祐终于找到了一个敢和林建寿抗衡的对手,他的脸上绽出满意的微笑。
可是,郑耀林一踏出思明药房,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抓了抓头皮自问:“打林建寿,,真是拿石头来担,算了吧!既然已亲口答应,就不要反悔。输少当赢吧!”
(六)巨人有倒下一天
林苍祐派郑耀林打林建寿是要挫后者的锐气;他明知道市议会牢牢地被社阵所控制,但他不相信林建寿是打不倒的。
提名日那天,林苍祐拍拍郑耀林的肩膀,用鼓励的语气说:“不要怕,巨人也有倒下的时刻。”
尽管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为何林苍祐不参加市议会选举,他们唯一找到的是答案:市议会选举只是小儿科,无需劳动林医生;但是,如果你深一层研究林苍祐的性格,就会从中发现他这个人是不要有第二次的失败。1953年的市选举,他翻了船,致使他耿耿于怀,不再与市议会直接挂钩。
但在市选举中,民主联合党派出足够的候选人,与联盟和社阵争夺15个市议席,社阵指责林苍祐的目的旨在分散反对党的选票,以让联盟有机会卷土重来。林苍祐否定这一指责,他要在联盟与社阵之间杀出一条道路,一条属于的道路。
虽然他很重视这次的市选举,以为民主联合党的未来燃一把火,但他没有指望会执政市议会。他所指望的是郑耀林与林建寿的对垒,他要把林建寿必胜的神话击破。
林苍祐于是向郑耀林面授机宜:“攻打敌人是要选择他的弱点,尤其是你面对强大的敌手时,不要正面打,而是要向他的弱点进袭。”
林建寿的优点是他有很高的知名度,不实无名小卒的郑耀林可以比拟的;他的弱点则是轻敌,也没有办法做到一家一户的访问。
郑耀林于是日夜马不停蹄的一家一家地走,阿伯阿叔,阿姨阿婶,阿哥阿姐叫个不停,几乎每一个选民都是他的亲朋戚友。
一些好心的女选民向他说:“郑先生,你还是省点力吧!你怎么能够取胜林建寿呢?”
你想郑耀林怎样回答,他逢人便说:“我知道打不过林建寿,但我只要求你们给予我一些支持,只要不失去按柜金就好了。”
这一宣传,果然博得许多同情票,加上林建寿的脸孔难得一见,许多家庭主妇转而同情郑耀林。
当然郑耀林的“走路功夫”是第一流的;还有他的态度也予人好感。渐渐地,郑耀林的名字也被选民所熟悉。
论口才,郑耀林比不上林建寿;论学历,郑耀林更没得比;论身份,郑耀林更不是什么东西。人家是反对党领袖、政坛红人、大律师、国会议员、市议员。郑耀林呢?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走在路上,谁也懒得理他。
郑耀林避开林建寿的锋芒,他默默地宣传,辛勤地走动。
当晚开票时,郑耀林也是抱着必输的心情出现开票站,开票站外社阵的支持者比民主联合党来得多,林建寿尚未到来。
计票员一张又一张地分配选票,竟然出乎意料之外,两人的选票不相上下,一眼望下,未知谁胜谁负。联盟的马华候选人得票太少,已是输定。
第一次算票时,林建寿胜了郑耀林几张票;但当第二次算票时,郑耀林又压倒林建寿;结果,来一个第三次算票,郑耀林胜了一个马鼻,以34张多数票当选。
当选举官宣布郑耀林中选甘榜曼吉市议员时,郑耀林惊喜而泣,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林建寿的支持者把坏消息告诉林建寿后,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一夜之间,郑耀林从一个平凡的人变成一位不平凡的人;他在胜利后,马上赶到林苍祐在甘榜峇汝的住家报喜讯。
苍祐向他祝贺,用英语向他说了一句毕生难忘的话:“You are entering a new chapter of your life”(你的人生已进入新的一页)。
可是,民主联合党的其他候选人全告败北,只有郑耀林一个独行侠。社阵输9席,再度执政,联盟胜了5席。
1961年社阵全盛时代的14席已不再重演,林建寿的失败也叫人深深体会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句至理名言。
郑耀林胜在妇女票,他的选区就在柑仔园选区内,这是他立足的地方,也是他日后飞黄横达的起点。
从此,郑耀林不再是什么东西了,而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知名人士了。
他把他的成功归于林苍祐的栽培,没有林苍祐的一臂之力,他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带着这份刻骨铭心的感激,郑耀林对林苍祐由尊敬而进展到全心全意的拥护。林苍祐叫他站,他不敢坐;林苍祐要他去哪里,他没有第二句话。
民主联合党在威中的市选举,也出现一位议员,他就是余水清,一位与林苍祐在急进党作同志的战友;在槟岛乡村议会,则只有一位卓文贵乡村议员。整个来说,这个党在槟州的势力还很薄弱。
(七)意外扶起雷贤雄
反而在吡叻州的阿逸打哇县议会的选举,民主联合党意外地拥有控制权;林苍祐就选任其中一名地方议员担任议会主席,这个人就是今日在商场上的风云人物雷贤雄。
雷贤雄是那个小地方的一名foreman,林苍祐派林伟雄去把一些人请来当候选人,雷贤雄是其中一位,但雷贤雄说他没有钱参加竞选。在当地人士支持下,他摇身一变成为地方议员,又是议会主席。
雷贤雄由那时起便平步青云,过后在商场上崭露头角,他是林苍祐培植下的另一个富翁;杨邦孝则是林苍祐培植下的第一位银行家。
1964年的大选是在马来西亚和印尼对抗声中举行的。
马来西亚于1963年9月16日成立,它是由马来亚联合邦、新加坡、沙巴和砂拉越组成。印尼政府在苏卡诺总统的领导下,反对马来西亚的成立。他指责英国强把沙巴和砂拉越纳入马来西亚联邦,而未尊重民意。但联合国派出的调查团在完成对沙砂的访问后,指出东马人民同意加入马来西亚。
苏卡诺乃掀起对抗浪潮,谴责马来西亚是新殖民地的产物,不惜与马来西亚断绝邦交。
马来亚和新加坡的左派政团也反对马来西亚的成立形式,指责这是新殖民地主义,是英国人搞的把戏;反对最激烈的是马来亚的社阵和新加坡的社阵。
林苍祐的民主联合党则赞成马来西亚联邦,惟反对联盟的政策。
1964年1月12日,民联党代表大会在昔加末举行,提出了进步和减少种族论调的政纲。
在议决案中它矢言要建立一个基于公平原则的平等社会,它谴责外军留驻马来西亚。
同时也保证改善各民族的经济和文化水平,特别是贫穷和经济落后者。
在教育方面,它的调子比较温和:“我们将特别关注联盟在教育上的失败——未能建立良好的国语教育制度,也压制其他语文发展的平等机会。”
民联党在教育问题上的未够明鲜立场,引起华社的不满,因而促使它在1964年的竞选宣言中作出新的承诺:“各民族语文学校接受马来文为必修课,但政府必须对各语文学校一视同仁,同时学校教学媒介语也是考试媒介语。离校文凭,不论是用国语或其他语文作为媒介,在谋求就业上必须被接受同等资格。”
显然,林苍祐十分明白,教育问题一直困扰着华人社会,如果不作积极的表现,不作出明确的交代,他的党将难于在华社立足,虽然他一心要走多元种族路线,但不得不承认现实的重要性。
(八)六四大选过关
大选是在4月举行,国会和州议会同时选举。换句话说,一个人可以同时角逐国和州的议席。
在国会方面,联盟派足104名候选人,社阵派出63名,回教党54名,林苍祐的民主联合党也雄心勃勃,派出27名候选人。新加坡的人民行动党则派出11名,人民进步党9名。
反对党并未能团结与合作,在多个选区演成多角混战,这是反对党的致命伤。
与此同时,全国笼罩在马印对抗的气氛中,人民支持政府抗拒印尼的对抗多过关注反对党的胜利。
在这种情形下,形势对反对党至为不利。可是所有的反对党似乎看不到这一点,他们以为59年大选,联盟未能压倒性胜利后,在5年后的大选,自然会损失更多的议席,尤其是马华公会,更没有被看好。
在槟州方面,林苍祐除了本身角逐丹绒国会议席外,也提名哥打区的州议席。他派出了庞大的队伍和联盟及社阵展开三角战,有些地区,人民行动党也插足其中,演成大混战。
那个时候,林苍祐的脊椎骨发痛,他持着拐杖出席群众大会,所触及的问题以教育为主。他的一位得力助手林维雄每晚跑几个群众大会压阵,在台上向联盟和社阵左右开炮。
林维雄在教总筹募大厦基金时,到处主持演唱会,有许多人用“无名氏”乐捐,而由他一一报告,结果人们都把他叫做“无名氏”。
“无名氏”凭他三寸不烂的舌头在台上口沫横飞,名声也逐渐传开,他成为民主联合党的播音机。
但林苍祐不叫他“无名氏”,却称呼他另一个外号“蚱蜢”。
林苍祐这样叫他是有其道理的,因为林维雄这个人东奔西跑,林苍祐有时要找他也很难,不知他又跑到哪里去;在危急时,还要劳动同志把“蚱蜢”召来。
“蚱蜢”因为有演讲天才,每个候选人都要请他到来演讲,他忙得不亦乐乎,林苍祐的台当然少不了他。
林苍祐靠本身号召力,果然吸引了不少群众。不过,社阵的群众大会也够火力,几乎是人海战术,群众更多。
最轰动的莫过于新加坡总理李光耀亲自到槟城为其候选人打气,旧关仔角的人潮是空前的,群众都带着一片好奇心来聆听李光耀的演讲。
4月25日投票了,林苍祐满怀信心,虽然他的对手社阵的陈朴根也是强人,又是原任国会议员,但他认为民联党一定有立足的地方。
在丹绒国会,林苍祐把陈朴根打败了,他以绝大多数的票轻易压倒敌手,胜来写意。
丹绒区的人民并没有忘记他在马华公会的斗争,他们同情和支持林苍祐,认为他是华人的领袖,应该再站起来。社阵固然也有许多支持者,然在比较之下,投林苍祐就比投给陈朴根更好了。
就这样,林苍祐又再回到国会(在1955年到1959年他是联邦立法议员)。
可是,民联党的其他国会候选人却败得一塌涂地。林苍祐毕竟是林苍祐,他的名气大过天,只有他一个人是击不倒的。
(九)反对党溃不成军
群众大会的人数当然不能作为胜或柏的标准,尽管反对党声势浩大,但因四分五裂,以致分散选票;加上马印对抗,人民担心外来的侵略,对联盟政府有很大的依赖。
心理上的作用和反对党未能团结,终于使到联盟打了一个胜仗。
1964年4月25日投票,翌日选举成绩全面揭晓,联盟参加西马全部共104个国会竞选,结果赢得89席,如果连同东马沙巴联盟的16席和砂拉越联盟的18席,联盟在154个国会议席中占了123席,超逾2/3的多数席。
马华公会派出33名国会候选人,共有27人中选,可谓战绩辉煌,也是陈修信自1961年正式成为马华总会长以来最意气风发的一天。由于胜利,陈修信领导下的马华不认为华社舆论有何畏惧,逐渐远离华社,甚至与华社抬杠。这是后话,按不下表。
同样的,林苍祐的声望在当时也如日冲天。他一出马,连中二元,即当国会议员又是州议员;同时也带动他国会选取附近的另3个州议席归民主联合党,他们是邱继圃、郑耀林与郑玉贵。
但是民联党的其他候选人皆告败北,参加27个国会竞选,只林苍祐1 个中选,孤苦伶仃。
社阵是最大的反对党,派出63名国会候选人,结果只有陈志勤和林建寿分别在雪州峇都区和槟城州柑仔园区中选;而在槟州也只有两人中选州议员,他们是日落洞的陈福兴和丹绒南区的许平城。
人民行动党派出11人角逐国会,也只蒂凡那(后成为新加坡总统,现自我寓居美国)一人中选。
人民进步党派出9名国会候选人,只DR及SP辛尼华沙甘昆仲抡元。
回教党派出54名国会候选人,有9人中选,并保留吉兰丹州的控制权。
整个形势来看,联盟已稳定控制政权,反对党力量大不如前。
林苍祐本身对大选的成绩感到失望:其一、联盟的一些政策在他看来是倒行逆施的,尤其是马华公会委曲求全于联盟,竟而能得到华社的支持;
其二,他一心一意要提倡多元种族的中间路线的政治,却未能如愿以偿,反而看到种族政治根深蒂固。
其三,最使他看不顺眼的,陈修信、翁毓麟及陈东海竟然在马华呼风唤雨而不到。
但无论如何,他也拾得了安慰奖,至少他本身被证明是受到华社所拥护,他以大多数票在国会的丹绒选区击败社阵强人陈朴根;在哥打区州议席,他也以千余张多数票击败社阵少壮派领袖陈潘钦及联盟的梁润洲。
他的爱将郑耀林在柑仔园国会输给社阵林建寿,但在丹绒西区的州议席则打败社阵乔治市市长崔耀才。
郑耀林对取胜崔耀才感到抱歉。他说:“崔耀才是位好好先生,但党派他出来,他不得不正面与社阵交锋。”
他形容自己是因党致胜,他个人是胜不了崔耀才的。
另一位林苍祐的爱将邱继圃在丹绒北区以微少的多数票得胜。
邱继圃是打篮球出身的,过去没有介入政治活动,他是被郑文焕等人介绍给林医生的。
郑耀林和邱继圃对林医生忠心耿耿,声声是Yes,没有No的。
值得一提的是,社阵在当年的战略作了大幅度的调整,少壮派已在党内得势,因此老将都被派去打非安全区,林建寿身为党领袖,不得不接受此项安排,但他认为要调动就全面调动,不能有人仍受安全区,他是指陈朴根和黄添寿及崔耀才等人都要挑选区。
这一调动,使到少壮派的陈福兴和许平城冒出头来,其他元老则在州选中宣告败北。
姑且将1964年槟州的国会和州议会选举成绩录下,从中回味当时的情况。
1964年全国大选国州议会成绩一览
(十)和王保尼打对台
1964年大选的结果使林苍祐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民主联合党的势力是在槟州,而且是靠林苍祐的名气支撑大局。如果没有林苍祐,民政党随时会“树倒猢狲散”。
在现实上,林苍祐意识到民联党的基石是在华社,虽然他没有放弃多元种族的政治斗争目标。
赢得1国4州,林苍祐输少当赢,因此也搞了答谢选民的游行。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是他艰苦奋斗的另一个起点,胜利还在遥远的另一端,想得到却摸不到。忽然从心里打了一个冷颤;胜利是那么可望不可及的。
但是他并没有灰心,他决定使民联党成为槟州的强大反对党。
在国会,他是民联党独一无二的议员,孤军作战。昔日曾和DR辛尼华沙甘在国会舌战,今日大家排排坐,坐在疏落的反对党议席上。想到时局的改变,林医生不禁哑然失笑。从前是执政党的党鞭,而今是反对党的一员,此一时,彼一时,令人感慨万千。
他的政敌陈修信扶摇直上,从工商部长晋级为财政部长。林苍祐看在眼里,骂在心头,他为自己立下矢言:一定要吐这口闷气。
更令他啼笑皆非的是,曾经是他一手提拔的王保尼,仍然稳坐在首席部长的位上,而自己在州立法议会内和王保尼遥遥相对,当个反对党的领袖。
王保尼对这位政治恩公倒有三分畏惧七分尊敬,他可以公开责骂林建寿,但却不敢公开责骂林苍祐。
林苍祐的出现,使到王保尼感到矮了一截,尽管贵为一州之首席部长,每当午夜梦回时,总是看到林苍祐的阴影在他面前幌来幌去。
林苍祐从过去的失败中已吸取到一定的经验:政治不是一成不变的;当需要改变时,就得顺应潮流。
改变终于到来,这是1964年大选后,新加坡的人民行动党谋求与联盟,特别是巫统组织联合政府,但不被后者所接纳,导致李光耀萌起另一个政治斗争策略,转向寻求反对党的合作。
为了达成这一愿望,李光耀鼓吹他的“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论调,希望借此口号将反对党团结在一个共同组织下,惟排斥马来亚社阵的加入。在李光耀的眼中,马来亚的社阵和新加坡的社阵是源出一体的,不是他们所要和所能争取到的对象。
1965年5月9日,在人民行动党的推动下,一个命名为“马来西亚团结机构”简称“团总”在吉隆坡宣告成立。参加的政党包括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砂马华达党、砂人民联合党、民主联合党及人民进步党。
林苍祐代表民联党成为“团总”的重要一员。因为这个关系,林苍祐和李光耀之间有了交道,而且进一步发展成好友。
(十一)李光耀当部长
林苍祐的父亲本来是新加坡人,他的兄弟也在新加坡享有名气,新加坡对他来说是不陌生的。当他在1958年成为马华总会长时,李光耀仍然是新加坡的反对党领袖,直到1959年人民行动党在新加坡胜利后,李光耀才出任总理。
李光耀是一名律师,林苍祐是一名医生。两人同在英国念书;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不过,当李光耀意气风发时,林苍祐则在马华落难,最终被迫退出马华公会;李光耀则平步青云,牢牢地控制新加坡。
当1964年新加坡加入马来西亚时,李光耀是新加坡的总理,但在国会内却居于反对党的地位。至于林苍祐不再是一个大政党的头头,他的民主联合党势力有限,在国会内也只得他一个人。
尽管如此,李光耀对林苍祐是另眼相看。有一次,当李光耀访问槟城时,他和林苍祐进行了亲切的交谈,在场者尚有郑耀林等人。
李光耀很想帮助林苍祐抒展政治才华。他向林医生说:“我想邀请你到新加坡参加政治。”
林苍祐感到愕然,他不知道李光耀为什么要这样说。
李光耀也觉得此语来得太唐突,马上单刀直入表达:“我的意思是想请你到新加坡当部长,你将会有机会实践你的政治理想。”
林苍祐有点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李总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我还是留在槟城搞政治。”
“你留在槟城,将难有作为。不如到新加坡,我们致力把这个岛建设得更好。我对你有信心。”李光耀显然是出于诚意,因为他没有料到日后的政治变化,他只是觉得,马华和联盟不要的人才,正好是新加坡所需要的。
李光耀恨死陈修信,林苍祐也对陈修信恨之入骨,在反对马华的陈修信上,他们几乎是一致的。他想让林苍祐再度抬头,不会给陈修信看衰。
两人的会谈是冗长的,气氛也很融洽,只是李光耀无法说服林苍祐转移阵地。
林苍祐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未来的槟城,将会落在他的控制中,王保尼坐位不会很久。
当时他没有想到新加坡会退出马来西亚,他认为在槟州仍然有所作为,尤其是团总成立后,反对党的势力将会变得强大,要夺取槟州的执政权,不会是很困难的事。
也许李光耀没有看透林苍祐的最大心愿。
林苍祐是土生土长的槟城人,他对槟城有一份执著的真爱。当槟州还是属于殖民地时,他就卷入争取独立运动;当英国政府同意让马来亚独立时,林苍祐是槟州议会内带头通过槟州宪法和州徽及州旗。而且如果他当时接受东姑的劝告,早就成为槟州首席部长,不会轮到王保尼。
现在,他矢言要从东姑手上夺过槟州的执政权,要靠人民的力量,不是东姑的施予,同意参加团总就是为这段路程铺路。
可是好景不常,因为团总的组成给联盟带来太大的压力;因为李光耀已发动一场和联盟,尤其是马华的斗争,因而在1965年8月9日新加坡被请出马来西亚,成为独立国。就这样,“团总机构”昙花一现,成为历史名词。
1961年林苍祐由英国返马后,创组民主联合党。连发型也焕然一新,剪成榴莲头,难得一见。这是他在群众大会上所拍的一帧珍贵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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