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回憶錄--“我方的歷史”在《南洋商報》的連載,除了說明時代已經轉變,不再視“馬共歷史”為重大禁忌外,也允許失敗的一方講述本身的歷史,讓讀者從兩個方面對歷史有個較全面的認識和評價。這是我國政治的一大轉變,也是《南洋商報》的一個突破。
我是從歷史的角度來閱讀陳平的故事,正如我在較早前也拜讀了李光耀回憶錄。這兩本回憶錄的一個共同點是:不論是中文版或英文本,作者的遣詞用句是相當引人入勝的,文筆的流暢和按年代及事件的評析都是十分連貫性,讓人讀來不覺沉悶,而是似乎走進他們的內心世界,得以透視那個年代的斗爭和沖突。
雖然兩本傳記都不是小說,而是非小說的政論的大塊頭文章,但通過生動的文字,使到這兩本傳記成為當代史的熱門書。
當然這兩本書的立場是截然不同的,甚至是針鋒相對的。李光耀回憶錄側重在1959年新加坡自治后的種種挑戰和威脅,且相當部份矛頭指向馬共領導的統一戰線;陳平回憶錄的重點在1957年馬來亞獨立前與英國和日本的殘酷斗爭,從而試圖提供另一面的故事,有許多情節是鮮為人所知或一知半解的。因此陳平的回憶錄也扳回了他多年被負面的描述的“罪大形象”。
我可以這麼說,李光耀回憶錄及陳平回憶錄是同一個時代的歷史的交錯。各說各話,但又相互印証,其精彩處就在你相互比較下,有些許的共同點反映向歷史負責。比如李光耀從不諱言他在1954年創組人民行動黨時,就與左派打得火熱,並在后來也秘密地會見馬共全權代表及至雙方分道揚鑣后,展開一場不可避免的尖銳斗爭。陳平也在回憶錄中指出,因為馬共及左派的支持,行動黨才在1959年上台執政,這種不謀而合的歷史片段,都具有其真實性的一面。
這就是說,陳平回憶錄得以公開發售和在報上連載已改變了一向以來“歷史是由勝利者來寫的“ 一面倒局面,他也有機會從另一個立場來演繹同一個時代和同一個事件的歷史。進而襯托出在時代政局的改變下,歷史出現其兩面性。足以增添史料,供學者進行評價和反思。
陳平在其“前言”中這樣說:“英國排山倒海的宣傳材料已成功將我刻畫成一個“恐怖份子首領”。我們並不是在宏偉的建築物內的辦公桌上伏案疾書之輩。我們最犀利的武器就是我們的理想主義。”
這里頭帶出在馬共從一開始成立(1930年)到往后的斗爭中,都被英國圈定成“恐怖份子”而採取嚴厲的對付手段,以使到英國取得“合法性”的地位來克制和打壓屬于“不合法性”地位的馬共;尤其是在1948年英國實施緊急法令宣佈馬共為非法組織后,更確定這一套由統治者自行設立的理論條規。中國當代著名文史學家陳思和歸納為“歷史是由勝利者來寫的“。他說:“勝利者願意自己的成功成為某種歷史性轉折的標記,願意看到歷史在自己的成功處出現一個句號”(參閱《中國當代文學關鍵詞十講》,26頁)。
無可否認的,從1948年馬共與英軍鬧翻后,馬共就變成英殖民統治者眼中“十惡不赦”的恐怖份子。陳平這樣說:“我們也沒有技能,手段或時間去應付大量的政治宣傳機關,他們最初只是把我們描繪為普通的土匪,隨著敵對行動升級后,我們就被指為共產黨恐怖份子了”(參閱陳平《我方的歷史》第9頁)
正是因為歷史是以英國立場定論,包括學者的著書立論無不把馬共形容為恐怖份子,也應了如陳思和所說的勝利者及親當權派學者在唱著同一個調子。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準則成另為一個特定時代的思路和立論。
不過,也有極少數的例外,例如英國的一位學者安東尼舒德(ANTHONY SHORT)在撰寫《馬來亞共產黨的叛亂》(THE COMMUNIST INSURRECTION IN MALAYA, 1948-1960)一書中就堅持參閱各方史料包括蜜檔而立論中肯,他不用“恐怖份子”這個字眼,而且在1968年完稿后因內中提及一些被認為仍屬保密的問題,因此不便及時發表,延至1973年后才出版。
根據筆者在去年與歷史學家王賡武教授的交談中,我們也提出“恐怖份子”這特殊名詞。當今是用來形容訴諸暴力的原教旨主義極端份子,諸如奧沙瑪賓拉登就是“第一號恐怖頭子”。但這個名詞不是美國發明的,而是英國發明的,早在40年代就用來貶斥馬共,久而久之,“恐怖份子”與“馬共”被劃上等號。
未想到英國人的專有名詞在21世紀被美國“派上用場”,以和它所創造的“邪惡的軸心”成為雙刃利劍。
1989年,馬來西亞與馬共簽署和約時,已不再使用英國人留下的字眼,以示有所劃分和解開馬共的“心結”。更在后來的年代,採納開明的政策,允許馬共說出它的故事,不再是墨守陳規“歷史由單方面來寫”的。陳平回憶錄正是在這種情勢下,可以公開陳述“我方的歷史”。這對研究馬來西亞政治史的學者來說,無疑是跨向學術自由的一個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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