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届大选“突然”出现所谓的两线制,引起热爱民主的人士大加欢呼,咸认马来西亚终于迎来了政党轮替制,但事实是否如此?两线制是否已开花结果,为民主政治扎了根?
我们有必要从“政治现实”和 “政治理想”来考察大选带来的讯息。从政治现实的角度来看,因为人民有太多的怨气和对现实的不满,都义无反顾地把票投给了反对党,以示“惩罚”执政党未能给人民带来美好的未来。这种惩罚不是因为他们偏爱反对党,而是执政党在过去四年的表现让人民感到失望和气馁,正因为风向转得过激,一下子把国阵的一些成员党打得人翻马仰,甚至仆地不起。不仅是执政党人输得莫名其妙,而且连反对党人也赢得莫名其妙,好像天上掉下了星星和月亮一样的不可思议。
从政治理想的角度来看,人民都一直希望反对党壮大,能够对执政党起制衡作用。虽然不敢奢望从此有两线制出现,但最低限度也认为反对党不要太弱,最好是能够有1/3的席位来破国阵的2/3优势。道理很简单,因为自从1969年以来,反对党就从来没有办法在国会拥有宏亮的声音和有力地制衡执政党,往往要看执政党的脸色行事,尤其是在修改宪法和法令上就能一直举手通过,人民即便有再大的异议,也无可奈何。正因为大部份的人民不要强弱悬殊的局面再继续下去,因此运用手中的一票投给了反对党,以至一夜之间,半壁江山变色。从要求1/3议席到5个州尽落入反对党手中,这一下子,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儍了眼,原来手中的一票可以使到山河变色,政权易手。其威力之大,确实让人民感觉到民主的可爱。
尽管大局已定,反对党也从中崛起,但整个国家政局并未因此安定下来,而且“定中有变”。最明显的莫过于国阵内部除了找出这个又或那个原因外,还为此陷入了内斗。例如巫统,虽然已再度执政中央政府,但对失掉吉打、槟城、雪州及霹州的执政权仍然耿耿于怀,因此党内已浮现要求更换领导人的举动。其中包括前首相马哈迪及前财长东姑拉沙里。不过仍未蔚成一种运动,对巫统主席阿都拉来说尚未构成直接的威胁,他还是可以继续领导国家。
可是正当他想在党内立定脚跟、重新出发之际,又面对党内暗潮汹涌和两个州的大臣人选未尽其意的结局。表面上看来他可以不动声色,实则他已经面对一场风暴的可能降临。
目前他所关注和考量的不单是巫统的未来,而且也涉及马来民族的分裂问题。如果说过去曾有过马来民族分成两大阵营(如1959年大选,回教党执政登丹两州;如1999年大选,回教党又再执政登丹两州),那么这次却多了一个安华因素,明显地把马来民族分成两大阵营。一个是巫统,另一个是安华的公正党与回教党连手的“人民阵线”;尤其严重的是,“人民阵线”攻破巫统的堡垒区──吉打、雪州和霹州,更又再一次使到巫统在槟州成为反对党,失去了在槟州的优势(巫统只在1969年成为反对党,在其它时候,它都是以最多议席影响槟州政府的操作,即便由华人担任首席部长,它在州议会内仍然是最多议席的执政党成员)。这样一来,长久以来便形成的由巫统主导的马来宗主权已首次受到严重挑战,也难怪引发巫统党内开始探讨马来人大团结的问题。
马来人大团结于1946年因拿督翁领导反对“马来邦联”(MALAYAN UNION)而催生了巫统。尽管在1951年拿督翁的离开另起炉灶而出现分裂,但经过1955年的普选,巫统又再重新整合马来人。下来只剩下巫统和回教党角力,因为即使有一个左翼马来政党──人民党 在争夺马来人的支持,它的势力还是在华人社会,没有瓜分马来人的票源。这对巫统来说是不大担心的,在它看来,回教党充其量只能在东海岸的马来地区发挥作用,它走不进城市,根本无法与它争夺中央领导权。因此它从来不把回教党视为劲敌,反而是可以协商的政党。换句话说,它不以为马来人分成支持巫统和回教党是致命的,反而觉得回教党打出的宗教旗帜可以更好地彰显巫统的重要性,至少绝大多数的马来人会选择靠向巫统,再加上非马来人也绝大多数选择巫统当家好过选回教党上台。
就拿1969年的大选来说,在非马来人思变下,也仅是失去槟州政权,而且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上台的不是别人,而是原本就是马华领袖的林苍佑医生。1972年,敦拉萨通过巫统收编回教党和民政党也预告了以巫统为核心的联盟是可以“再转变”的。这一变就成了国阵的出现。于是所谓的反对党壮大对峙执政党的“两线制”也就成为泡沫了(当时的反对党属于松弛联合,以一对一抗联盟,并未推心置腹,也未商及两线制,很快地在时局改变下,被化整为零)。
经过敦拉萨的苦心经营,巫统很快从1969年大选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且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其它政党都向它俯首称臣。一党坐大也就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意识形态。
正因为巫统即是政府的效应下,马来西亚的其它靠向巫统的政党只有听话和臣服的份,没有所谓本身的理念议程,即便有也被降低到内部自我表述(正如台湾对一中立场的自我表述,其结果是中共永远是赢家,台湾则是输少当赢)。久而久之,成员党内的马华和民政所争的是剩余权力的分享和分配(如马华要向民政夺回槟州主导政权;民政要在中央有较大的发言权),印度国大党也同样在巫统的权力下生存,可以不必过于在意印裔同胞要求更大的权益(结果引爆了2007年的兴权会,给国大党致命一击)。至于前期的人民进步党和后期的人民进步党,在国阵内只是聊备一格。
在东马方面,政党之多也让人眼花缭乱。它们之间的斗争也正好被国阵(巫统)收编而无法讨价还价(若有,就会像沙巴团结党的下场,在1994年沦为反对党,更使巫统东渡成为真正的执政党);反而是砂州的土保党与巫统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在国阵的体制下得以生存下来,但也不能向中央要求太多,否则生变。
1990年的大选,对巫统(并非国阵)构成最大的挑战也是来自巫统的东姑拉沙里(他领导反对党阵线向马哈迪叫阵,以期通过大选当上首相,结果失败,导致1996年又再被马哈迪收编,免去了巫统分成两派)。虽然回教党再度抬头,但势力只限吉兰丹,成不了大气候。
反倒是1999年大选,因安华效应给予巫统巨大的压力。不过崛起的只是回教党,又限于东海岸(登丹的执政权)和增加国席至27个。对巫统而言,伤害不大,因为其它成员党取得大捷。安华在巫统的眼中,已是被判了“政治死刑”。2004年的大选,上台的阿都拉更是把安华抛到远远,其公正党仅存可怜的一席(原本有5国4州,但都是在马来选区)。
继承了巫统的一切荣耀与权力的阿都拉,其大选政绩比起马哈迪有过之而无不及,遂使到巫统内的一些领导人的心态变得更加自信而狂大。有者更口不择言的强化了马来宗主权的核心思想,而忘记了这是多元种族的国家。当这些叫嚣者绕过了首相阿都拉作出各种各样的言行又未受到强力的遏止时,已在不知觉中给阿都拉政府埋下了火药。在巫统的保护伞下,某些人的种族性偏激言论不但伤害其它族群之心,也伤害了马来人的善良之心。
抑有进者,阿都拉的肃贪、全民首相的清明形象也因之被淡化。马哈迪时代遗留下来的司法争议,一党独大挥之不去。这使到国阵内的其它成员党逆来顺受,把不当的行为当成“政治正确”来看待(基于政治讲求权力,有权力就是政治正确)。当人家举剑时,它们只能无力地举宪法,举国本论来回应;当马哈迪和回教党较劲,竞争谁的回教国更好时,它们也只能靠边站。
所有的这一切,正好给安华抓个正着。在许多人都不看好的情势下(包括反对党人也质疑安华是否能再起风云),安华以弱势领袖走进穷乡僻壤,唤起马来人与他一道反对政府的贪污,朋党与不当措施;也唯有他一个人具有信心反对党阵线有可能大胜脱颖而出。结果他这一次的政治赌注大大地改变马来西亚的政治格局。老实说,安华领导的人民公正党与反对党的合作也是为大选而出台的,它与行动党的谈判最为辛苦,也不动回教党的势力范围,宁可在混合区向国阵叫阵。由此来看,所谓反对党联合阵线属于权宜之计,还未具有巩固的基础,只是不经意下才出现了两线制。
但这个所谓两线制也是不均等的。除了看到“人民阵线”的种族比例较为均衡外(理念尚待厘清,意识形态则各自表达),其它的深入合作尚待考验。至于国阵方面,其种族比例已告失衡。马华重挫,民政惨败,国大党七零八落,再也不是以前的国阵了。从这样来期望两线制健全发展,也是言之过早的。再说马来西亚仍然存在着种族政治。(虽然说此次大选,人民投票不以种族为考量,而是较大幅度投给反对党,不管是蓝眼、火箭或月亮,也照投不误,目的只求改变霸权政治,不是表示种族政治已不存在。
当两线制出现失调时,我们不能再以两线制的眼光来看待政治的现实。因为巫统正在寻找马来人的重新整合。抛开安华找回教党是有欠周详的,单独洗牌也有其一定的难度。如果出现巫统有人劝请安华回巢,也是不让人大惊小怪的。安华自然第一个反应会回拒,于是我们看到不多久可能会发生下列的情况:
1. 东马的砂沙州共拥有55个国席。如果它们提出要较大的自主权,分享国家资源用以支持安华,那么政局便会大洗牌。东马人民要的不是联邦多几个部长(掌握的也非重要职位),而要的是中央权力下放;反之若阿都拉能作出承诺,则巫统可稳固这一大块的支持力量。
2. 马来人需要一位“民族英雄”再行整合。原本来自巫统的安华会对此呼声无动于衷吗?或者巫统会重开大门或则巫统会邀请公正党在中央合组联合政府,而让安华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再行协调职权的分配吗?若此事发生,国阵内的其它成员党将会有所迷失,不知何去何从,行动党的地位又在哪里?因此安华也必须三思而后行。回教党比较好说,它会听取安华的忠告与意见,只要保住回教党的优势即行。
3. 若一切不变,阿都拉仍领导巫统,安华就会在外边施加压力,又是马来民族所不愿看到的。他们两人之间为了国家的未来和马来民族的未来而坐下来谈的时机好像已经降临。毕竟国家的稳定和发展,人民的生活有保障才是他们的重要任务。如果坚持对峙,对提升国家经济无所裨益。
4. 以阿都拉的性格观摩,他不是铁板一块,再拒安华于千里之外已不符合政治现实。他是否会考虑与安华合作来挡住党内的异动,也是值得关注的。
总之,政治是千变万化的,任何可能性都会发生。安华在大选后已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正逐步走向权力的核心,也许5年太久,只争朝夕。如果阿都拉邀安华共商大计或如果巫统内有人向安华招手或安华向他们招手,都不会让人跌破眼镜。安华也从来没有骂巫统,而是指责一些人把巫统搞坏了。言下之意,只要巫统肯自我洗牌,也是安华东山再起的日子。
其实目前围绕着的是三个大问题──东马诉求、巫统求变与安华动向。只要有一方采取主动,另一方回应,就是新的政局的到来,前提是马来人主导的格局没有变。
如果因之打破了我们期望的两线制,那是证明“政治现实”比“政治理想”更为重要和迫切。毕竟种族政治仍然是根深蒂固的。这点安华比谁都清楚。而且只要国家变得更好,更稳定,更公平及更透明化,各族人民也会接受政治现实下的大变局。理想是期望,现实是生活。这是政治的“金科玉律”。意识形态和政治理念有时又不得不让位于“政治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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