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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报人,著名时评政论家,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先后出版十余本著作,包括《马来西亚华人政治思潮演变》、《巫统政治风暴》、《林苍佑评传》、《柬埔寨的悲剧》,《以巴千年恩怨》、《槟城华人两百年》及《伍连德医生评传》等著作。 目前担任马来西亚一带一路研究中心主席、马来西亚中国客家总商会会长及中天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

31.8.13

中国革命文学影响下的马华左翼文学 [第一章 第六节]



第六节  马华新兴文学的发展

一、文学大众化与剧运

在中国“革命文学”取代五四文学后,瞿秋白等批判胡适倡导的“白话文”是“死的白话”,是“新文言”;而他要推动的是大众化的“俗话文学”,因为识字的人极少,应当提倡和口头文字离得很近的作品(话剧运动的蓬勃,也与此大有关系)。至于革命的大众文艺,尤其应当从运用最浅近的新兴阶级的普通话开始。胡愈之认为“大众语”应当解释作“代表大众意识的语言”。“‘大众语言’和五四时代所谓的‘白话文’不同的地方,就是‘白话文’不一定是代表大众意识的,而大众语文决不容许没落的社会意识混进了城门”。[1]

同样的,文字大众化也在马华文学界顺利推开。这主要是因为在1919年五四运动后,有两位报坛主将张叔耐和林克谐(林穉生)率先提倡白话文。虽然他们都是用文言写作的高手,但有鉴于“从中国南来南洋的华人,间中目不识丁者,原来不少,可是略释之,无知晓文字的,也多多呢!因此需要通过浅显的文字来传达信息。张叔耐更表示“报纸是开通风气的东西,自要使人人能看,人人能懂才好”。林克谐进一步表示,解决问题的有效方法是在学校推广白话国文教授。虽然也有少数的保守派分子反对,可是不成气候。经此力倡后,1925年《新国民日报》副刊《南风》开创马华文学有史以来第一个全部包含纯白话文作品的文章,为马华新文学的发展带来一个新纪元。[2]

由于白话文之成功,给新兴文学带来极大的便利。虽然大众语运动发端于上海文坛,而于1934-1935年在马来亚展开,但马来亚所接受的是思想感情的大众化问题,不只是语文问题。正如中国也把此转成语言的大众化,意指无产阶级口语的通俗化,毕竟拉丁化汉字不易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与大众化相适应的是话剧的推动。最初是槟城剧运最为活跃,但在1929年《星洲日报》《繁星》刊登诗剧《十字街头》被对付后,南洋文艺色彩一落千丈。接着1930年《光华日报》因出版《革命的五月》被勒令停刊三个月;还有《叻报》也发生文字狱,终于造成剧运趋向低沉,直到1933年又再新加坡蓬勃起来。[3]方修认为马华剧运重心由槟城移返新加坡是一个重要现象,因为剧运本来由新加坡发难,而后由槟城取而代之,复再回到新加坡又促成剧运活跃。[4]

在我们肯定剧运的发展有助于文学大众化的当儿,也要了解在1926-1936这一段“革命文学”成形期间,演出的话剧主要是要努力探讨戏剧的改革,尚无法满足“革命文学”的要求。方修说: “这里所谓‘新兴戏剧’,并不等于新兴文学中的戏剧创作,而是兼指剧本创作与表演方法而言,也就是要建立一种内容和形式完全崭新的戏剧表演。当时这一个新兴戏剧运动是取得一定成就的,不过剧本的内容与演出艺术并没有很好的配合,未达到浓厚的新写实主义的色彩”。[5]因此我们将此阶段的剧运视为走向高潮(抗日时期)的奠基,伺机再出发。而其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于把文学大众化变成强有力的宣传工具。

二、新兴文学的创作方向

在新兴文学思想影响下,创作方向与内容有了一定的改变。比如增加描写中下层阶级的生活;以南洋作为背景,再提升马来亚化(指内容表达)的作品;加强对中国命运的关注;致力于话剧的演出,倡导和实践文艺平民化和大众化。

配合时势的需求,当时作者的作品,都出现上述写作倾向。例如,早年著名的新兴文学鼓吹者林姗姗(战前在《光华日报》及《现代日报》服务,战后出任《星槟日报》总编辑,六十年代起曾与笔者同事,也是笔者的直属上司)。他的话剧创作《良心之狱》描写济南惨案发生后南洋各地华人群众的反日反汉奸行动。方修形容林姗姗从当时的一些社会事件中,发现了群众的力量,把群众的洪亮的吼声带上舞台,这是我们把它列为新兴思潮的滥觞中的产品的原因。[6]

寰游的诗剧创作《十字街头》更是引发文字狱。他写的是马来亚经济不景气下,失业群众流浪街头,终于结队游行。失业矿工大骂雇主刻薄可恶,宁愿把白米饭喂猫狗,都不肯救济一下自己的老工人。剧中又引导群众要团结和寻找出路,因为工人是创造世界的主人。结果群众四面八方响应,要讨回生产工具,舞台发出雄壮的歌声。[7]此剧被英殖民政府视为有煽动工人反抗资本家的意图,乃采取行动对付报馆。

这篇刊于《星洲日报》副刊《繁星》的诗剧在结尾时有如下充满革命的豪情
繁华的世界,
灿烂的河山,
不是我们劳动的血汗,
谁有本事创造这一片?

我们的血汗酒遍了大地,
我们的力量充满了全身,
我们是造物的神,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全世界的饿者们,
烧着我们的心火,
振起我们的精神,
和恶环境拼个死活!

全世界的饿者们,
请听我一声口号,
大家一起努力向前进,
去夺取我们的自由和面包![8]

被方修指为马华新文学史第一部中篇小说的《峇峇与娘惹》是丘士珍1932年在报章连载,1934年出版的单行本。此书内容涉及乱伦,情节接近荒谬,但点出马来亚社会本土华人的没落与悲剧,具有南洋色彩和本土内容。它是写一个买卖树胶商人受到不景气的打击而破产的经过。当老商人的营业还很顺遂的时候,洋楼汽车,一妻二妾,生活极尽奢华,但家庭内部十分糜烂,儿子峇峇与女儿娘惹在闹姐弟恋爱,三姨太与车夫有染。外甥女阿美由中国南来,寄居舅家。虽进入华文中学读书,与峇惹姐弟之英文教育有所拦格,但不久也被这个洋化家庭所同化,由一个乡下小姑娘变为摩登女性,接着就与峇峇结婚,当起少奶奶。

峇峇婚后,姐弟恋陷溺更深,终为阿美发觉,引致夫妻反目。老商人为解决此纠纷(丑事),特遣峇峇赴英留学。但因老商人生意破产,乃将女儿娘惹送给同业张亚添做填房,希望利用裙带关系,重振商业。可是张亚添也是受世界经济萧条打击,家道中落,不但帮不了老商人,连娘惹也养不起,被逼为娼,以维生计,其母更因此被活活气死。

家庭遭变故后,老商人意志沉消,经常流连鸦片馆。峇峇也辍学返家,但与阿美分房而居。日唯变卖家中器物为业,夜间则寻花问柳。一夜在妓院与姐姐娘惹重逢,遂相偕归来,买凶弒父,并资助三姨太与车夫苏芒离家私奔,造成悬案。姐弟俩从此成了一家之主,公然同居。最后被阿美侦悉事件真相,出而告发,将峇峇与娘惹绳之以法,自己也离开破落之家走上新生。[9]

这个故事虽然不可理喻,但点出马来亚社会上层阶级的荒唐生活。其中的奥妙处是引用“峇峇与娘惹”作为人物,而在马来亚社会,泛指本地土生华人,属于受英文教育的族群,效忠于英伦,也成为英殖民者的“宠儿”。我们不知道作者丘士珍用意何在,但他在结尾留下一段是耐人寻味的话,也力图使他的创作在马来亚化下又带有新兴阶级文学的意识:

“阿美在理智的评判下,她似乎已经醒觉了。南洋的社会是这样的。她想到她是一个女子,不能即刻走到时代面前去,不禁索然。但难道女子就不能为人类求解放么?她又矍然了。她的思想跟着光阴急速的转变,她愤恨这个吃人的社会。这吃人的社会沉没了她的青春,泯灭了她的理智。现在她是醒了;她认清楚了谁才是他的敌人,谁才是社会的始作俑者;她决意踏上征途,牺牲一切,为盘石下的大众谋解放,争自由!

阿美,她经过了惊涛骇浪,她不灰心,不像旧式的女人一经挫折之后,就要削发做尼姑、投水、吊颈。时代展开在她面前是美丽的;她已在时代狂涛里跟着浪头涌去了”。[10]

这一段结语与作品的内容显得格格不入,也十分含糊。一位少奶奶的摩登女性,怎么经过家变后会成为妇运的解放者?她的群众在那里,投身到什么运动去?作者都没有交待。所能做的解释是作者企图使其作品符合新兴文学的要求。

带有强烈南洋色彩但又不失新兴阶级文学路线的诗歌有张楚云(张楚琨,1911年生,9岁南来,1930年协助陈炼青编辑《叻报》副刊《椰林》。后离新北归。1937年再次南渡,在《南洋时报》主持副刊《狮声》。日本南侵前夕,与胡愈之及郁达夫人等人避难印度尼西亚。战后从商,曾出任《南侨日报》总经理。后回中国(应是1950年),曾任厦门市副市长,全国归侨联合会副会长,中国人大委员[11]的《新世界之夜》(注新世界在当时是花花世界的娱乐场所,分设在新加坡及槟城等地):

昨夜当那寂寞袭来,
我步入魔鬼的世界。
花露香,溢盈在周围,
五色中,我瞥见群鬼。
淫欲与快乐的声浪,
暗示着灵魂的灭亡。
在这里,充满了虚伪,
假的娇笑,伪的谀媚。
在这里,氲氤着铜臭,
市蝇与俗伧之行乐。
卑劣的享乐主义呀,
且睁眼看人间悲剧!
社会的榨取者呀,
我希望你们快亡,快亡!
还是个魔鬼的舞场,
朋友,离开吧莫彷徨!
走向十字街去,朋友,
看那血与汗之来由。
快离开呵我的兄弟,
去撞响时代的钟声!
人间无数诚恳之心,
正期待那响的钟声。[12]
最力倡新兴文学加入南洋色彩的陈炼青的散文《天堂》是一篇雷霆之作:

“宗教家庭永远是站在资产者一方面的。他们只怕穷人不愿永远做奴隶,所以处心积虑想出一个精神胜利底方法,散播在人间,使贫者遇到如何不平等事都抱无抵抗主义,天天梦天堂底辉煌,梦未来的美景,如是使足寻求灵魂的慰安。而结果是沉醉,是阑珊、依旧做牛做马!

天堂是一个陷阱,它会引诱穷人离开现实追求空虚,把一切反抗力全部由那天堂诱惑底波涛卷到海心里,一心一意只想死后享受灵魂底幸福。

聪明与愚蠢只隔了一张纸,可是这张纸无异是一道鸿沟。要打破这鸿沟,连带地要打破天堂的迷梦。

站在现实是反抗,追求空虚是自促灭亡。死后有所谓灵魂本来是宗教家骗人底技俩。你看,穷人们还多够愚蠢,偏信仰着。

然而我愿以生命之火,由口中冲出来,焚烧那空虚底天堂以及一切陷阱。[13]

陈炼青此时已是用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导入他的思想中。这正是新兴文学的一个基本原理。

尽管1932年至1936年是马华文学消沉和歉收的时期,诸多文人被英殖民政府驱回中国,但新兴文学还是在挣扎中成长。在1937年之后,马华新文学运动又进入另一个辉煌的篇章。
这个时期的新兴文学创作,大体上遵循了中国革命文学的路线,突出了阶级意识,描写了劳动人民的痛苦生活和反抗斗争,抒发革命斗争的热情,同时也向大众化倾斜。



[1]杨春时著《百年文心》(20世纪中国文学思想史),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2000年,第64-65页中引述下列各文:《新兴大众文艺的认识》,载193031日《大众文艺》第二卷第三期;《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载1932425日《文学》第一卷第一期,《大众文艺的问题》,载1932610日《文学日报》创刊号;《文言-白话-大众语》,载1934618日《申报·自由谈》;《关于大众语文》,载1934623日《申报·自由谈》及《大众文艺的问题》,载1932610日《文学日报》创刊号。
[2]杨松年著《新马华文现代文学史初稿》,BPL(新加坡)教育出版社出版,2000年,第73-88页中引述1919年至1925年当地的《新国民日报》、《叻报》、《益群日报》及《益群报》各类副刊文章。
[3]方修著《马华新文学简史》,万里书局出版,1974年,第818299页。
[4]同上,第139-140页。
[5]同上,第95-98页。
[6]方修著《马华新文学简史》,万里书局出版,1974年,第57-58页,引述自1927年《征光》。
[7]同上,第82页。
[8]方修著《马华新文学大系》(五)(戏剧集),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1971年,第72-83页,引述1930104-6日《星洲日报》副刊《繁星》。
[9]方修著《马华新文学简史》,万里书局出版,1974年,第119-120页。
[10]方修编《马华新文学大系》(四)(小说二集),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1971年,第63页,引自1932年《公共园地》132-146
[11]郭惠芳著《中国南来作者与新马华文文学》,厦门大学出版,1999年,第31页。
[12]方修著《马华新文学大系》(六)(诗集),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1971年,第99-100页,转载自《叻报》副刊《椰林》。
[13]方修编《马华新文学大系》(七)(散文集),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1971年,第170-171页,转载自1930215日《叻报》副刊《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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